地处我市熊口镇最南端的赵脑村,有一座远近闻名的古庙——天应观。1943年春天,新四军五师45团挺进襄南,经过赵脑村。那时的天应观古庙基本荒废,但闲置房屋较多,加之三面环水,四周芦苇丛生,便于隐蔽,便在这里建立了襄南军分区野战医院。
1943年6月,新四军攻打熊口集镇,指挥部设在瞄场村木匠湾。从火线上抬下来的伤病员先在木匠湾战地医院救治,然后被陆续转运到天应观。这天,一名年轻英俊的新四军医官,随着转运伤员的担架队从木匠湾来到了天应观。他叫阿良,是失踪近五年,外界纷传被国民党军队拉了“飞丁”的赵脑村村民赵六儿的丈夫。
阿良处理完手头工作,向院长告了假,便迫不及待地回了家。在家里,他不仅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妻子赵六儿,还见到了女儿英子,五年不见,如今八岁的女儿已经不认识父亲,这让阿良百感交集。
阿良告诉妻子,出事那天,他与邻居青年小堂到渔洋新台村的集市上卖鱼,被一队国民党残兵拉去当兵了,这就是老百姓所说的拉“飞丁”。(指国军临时起意将青壮年男子抓走,事发时地方政府和被抓者家属毫不知情。而抓壮丁是政府行为,由乡里的保长、甲长们配合乡公所负责实施,到符合当兵条件的老百姓家里去抓人。)后来阿良和小堂被分在不同的连队,两人渐渐失去了联系。
阿良还向妻子讲述了自己学医及参加新四军的曲折经历。到国军不久,某国民政府医院向后方转移,阿良奉命保护一位上海籍的外科大夫金女。任务完成后,彼此成为朋友。几个月后,阿良在大别山的一次战斗中腿部中弹,被送到后方医院治疗,给他做手术的正巧是金大夫。伤未痊愈,心怀感恩之情的阿良不顾伤痛,积极主动帮助护理其他伤病员,他不仅给重伤员端屎端尿、送茶喂饭,还学会了替伤员包扎伤口、换绷带。伤好之后,阿良被金女士留在了医院。此后的三年,他跟着金大夫学医并给她当助手,成了一名职业医生。后来,一位早年参加红军,现任新四军干部的本家大哥悄悄联系上了阿良。大哥说,共产党才是抗日救国的希望,目前新四军队伍急需专业的医护人员。几个月后,经过新四军方面的周密安排,他和几名志同道合的年轻医生,离开国军后方医院,投入到新四军怀抱。很快他被任命为新四军五师45团卫生队队长。这次,他们的医疗队驻扎在木匠湾,房东姓王。
看着两年未见的丈夫不仅平安归来,而且出息了,赵六儿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。打这后,她感觉头上的天更蓝了,河里的水更清了。每当她出门,乡亲们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羡慕。她到天应观里给伤病员送点吃的、用的,战士们一口一个嫂子亲切地叫,让她感受到身为一名新四军家属的无尚光荣。那些日子,她白天黑夜忙碌着,做完布鞋打草鞋,忙完地里又去打鱼,她把一双双鞋子、一袋袋干鱼送给新四军,尽其所能支持丈夫的事业。
很快,新四军要转移了,除了少数重伤员被分开隐蔽在农户家里,其他人都走了,阿良也走了。赵六儿记得,丈夫临走前一天回了一趟家。她见丈夫军装脏了,还破了洞,执意要丈夫将衣服脱下来洗了。丈夫交代她第二天一早到天应观给他送衣服。谁知,等她将补好的衣服送到天应观,这里已经人去楼空。她又匆忙赶往木匠湾,房东老王告诉她,新四军昨天下午就走了。回家的路上,她把丈夫的军装像宝贝一样贴在胸口,生怕它像丈夫一样突然消失。
失去了新四军的保护,赵脑村的老百姓又要遭罪了。那天,有消息传来,一队日伪军从龙湾据点出发向老新口方向移动,一会就要经过赵脑村。全村人惊恐万状,纷纷逃到野外的芦苇丛中去躲藏。好在是夏天,芦苇青青,不易着火,芦苇丛也不是很凉。
躲兵荒,东西太多了是累赘。但是,赵六儿说什么也要把丈夫留在家里的那套军装带上。她和父母、孩子一起不要命地往野外跑,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。老父亲劝她把军装和一些不重要的物品藏进路边的灌木丛,因为一旦被敌人追上,军装就成了通共的罪证。不但自身难保,还会连累乡亲。赵六儿是个明事理的人,她赶紧跑进小河边的灌木丛去藏军装。
敌人走了,警报解除了,乡亲们都急着回家。赵六儿却和别人不同,此时,她把孩子交给父亲,急着去找丈夫的军装。因为紧张,因为她一心要把军装藏严实,返回途中,她忘了准确的藏衣地点。她沿着蜿蜒的小河坡,扒野草、钻灌木丛,衣服被荆棘划破了,手上、脸上、身上到处是血口子,不知费了多大的劲,才把衣服找到。据村里人讲,解放后很多年,还有人看见赵六儿把丈夫的这套旧军装拿出来晾晒。
1945年,阿良和他的卫生队驻扎在离家不到百里的地方,随着襄南边区政府的广泛建立,战事放缓。作为新四军的家属,赵六儿生平第一次离开自己的家,在一位新四军战士的护送下,独自一人到部队探亲。
部队的条件和在天应观时一样艰苦。她和丈夫借住在老百姓家,吃的、用的都很紧张。但是,夫妻团聚的甜蜜,革命队伍里崭新的精神风貌,还有老百姓对新四军的衷心拥护都让她感到特别开心。白天,她到卫生队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活,晚上她被安排到新四军办的夜校识字,学唱革命歌曲。从未进过学堂门,目不识丁的她生平第一次学会了一首革命歌谣:“吃菜要吃白菜心,当兵要当新四军,官长士兵都平等,没有人来压迫人。”
一天,丈夫开玩笑说:干脆你也加入新四军,从此咱俩不分开,共同战斗到革命胜利。
丈夫一句戏言,赵六儿却当了真,左思右想,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选择。
赵六儿知道,为革命奋斗,跟随丈夫南征北战是光荣的,也是令人憧憬的。她不怕死,也吃得起苦。可直觉告诉她,以她现有的条件,参加革命队伍并不合适。
作为一名农家妇女,干农活、针线活,她样样精通,摸鱼采藕,打榨熬糖,她也一学就会。可是,干护理伤病员的活却不得要领。每当看到伤员那惨不忍睹的伤口,她的心像针扎,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。她从未上学,底子太差,在夜校读书的时候常常走神,眼前总是浮现着女儿哭着喊着要妈妈的模样,她成了夜校里的后进生。
经过几个不眠之夜,她终于拿定了主意。半个月之后,她收拾好自己的衣物,在一名战士的护送下,回到了赵脑村。她知道,作为一名新四军干部的家属,她的表现是合格的。回家去,哺育孩子,孝敬老人,承担起家庭的责任,比当一名新四军战士更合适。一向好强的她,不想拖丈夫的后腿,也不想拖革命的后腿。
后来,革命胜利了,赵六儿的丈夫阿良进了城,当上了国家干部,赵六儿却始终坚守在家乡,当一名普普通通的农民,她的几个孩子也是地地道道的农民。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,年过花甲的她才随丈夫进了城。村里的老人们谈起赵六儿,都会伸出大拇指,夸奖一句:这位老嫂子不简单!
作者:赵国发(潜江市新四军研究会会员)